秋天的颜色

更新时间:2013-11-15 09:29:04 来源: 作者: 浏览:2346次 评论:0

导读:秋 天 的 颜 色蔺生睿 西北的深秋,具体地说,是葫芦川流域上游地区的深秋,早晨往往有雾,在山坡阳面背风湾处会有露水,在背阴凹地处有时还会结点小霜,早上起来站在山畔上,一股微风吹来,冷飕飕的。这个季节,正是挖土豆的好时候。 这个季节对水文站来说,叫“..

秋 天 的 颜 色

蔺生睿

 西北的深秋,具体地说,是葫芦川流域上游地区的深秋,早晨往往有雾,在山坡阳面背风湾处会有露水,在背阴凹地处有时还会结点小霜,早上起来站在山畔上,一股微风吹来,冷飕飕的。这个季节,正是挖土豆的好时候。

  这个季节对水文站来说,叫“汛后”,也算水文这个行当的一个季节。水文是个什么行当,知道的人并不多,其实知道不知道无关紧要。紧要地是,水文站把白嫂子的丈夫老白缠住了,缠了快二十年,每当说起老白,说起水文站,白嫂子就会说:“我算是知道啥叫鬼迷心窍了。”

  一晃又是十年,水文站的人基本上把老白给忘了,唯有刘队长偶尔能想得起他,想起他心里就有点怪怪的感觉,是羞愧?是内疚?是亏欠?五味杂成,说不清楚。问题出在那一年上级要求清退临时工,老白是临时工,就在清退名单里,文件要求很坚决,文件精神是刘队长落实的。

  文件下来了要落实,装好人的事,都会积极的去办,清退临时工,那是得罪人的事,谁也不愿意去给老白谈话,清退等于是砸人家的饭碗。

  清退一个临时工就这么难?难道老白是哪位领导的亲戚,不像,也没听说过,再说要真有什么背景,早转正了,还能等到今天!

  问题出在老白本人。

  老白这人太好了。他是水文站的临时工,扫院、做饭、守门、值夜班、看水位,而且对水文站里鲜为人知的资料计算、河水测量样样精通,几乎成了水文站的业务骨干。  

  这都是次要的,最关键的是人缘特别好,又听话又不计较报酬,正式职工的工资都涨到一月一千多快两千元了,他一月才三百多元,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去,谁忍心解雇这样好的人呢。谁去解雇老白谁就要落恶名。

  老白是刘队长亲自清退的,这事一直使刘队长不能释怀。每当想起这件事,就会想起白嫂子,白嫂子是水文站全站职工对老白老婆的称呼,基本代替了她的名字。刘队长常说,我多次见过老白老婆,多次吃过她做的土豆炖鲤鱼,但真正了解她,就是在解雇老白那天,那女人真称得上是明白人,当我们的白嫂子,够格!

  说来真巧,刘队长今天在省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碰上白嫂子了,也算缘分不尽,要不是走得慢,差点没认出来。快十年没见,白嫂子头发有隐隐白丝,面貌显得苍老了一点,人还很精神,说起话来,还是给人一种风风火火,积极向上的感觉。一对青年夫妇陪着,白嫂子给刘队长介绍说:“这是我女儿、女婿”。又对女儿、女婿说:“这是你们刘叔叔,水文队的领导”。

  俩孩子很有礼貌地异口同声说:“刘叔叔好!”

  白嫂子又说:“你爸在水文站的时候,你们刘叔来过几次咱们家,你们上学,没见过,你们刘叔还吃过我做的土豆炖鲤鱼呢。”女儿说:“妈,你就记着你的土豆炖鲤鱼。”女婿立即接过话茬:“我也喜欢吃妈做的土豆炖鲤鱼。”

  刘队长呵呵一笑:“我也喜欢吃你妈做的土豆炖鲤鱼。”

  白嫂子接过话茬:“想吃咋不来?就解雇老白那年见过你,这都快十年了,城里人不知道老,你咋还这么年轻。”

  听到“解雇”两个字,刘队长心里一愣,脸悄悄地泛红:“白嫂子你就别说那事儿了,干了十大几年,说解雇就解雇,也没给你们什么补偿,真对不起你们。”

  白嫂子对着俩孩子说:“你们看水文站的领导多好,还记着你爸呢。”

回头又对刘队长说:“刘队长你可别这么说。啥时候再到我们乡下去,我给你做土豆炖鲤鱼。唉,就是葫芦川现在没鱼了,菜贩子卖的鱼吃着有一股怪味,没有过去葫芦川的鱼好吃。”

  刘队长说:“一定要去的。我后来调到省局了,这几年都跑项目,没顾上去这些偏远小站,过两年退休了一定去看老白,老白还好吗?怎么不一块儿来呢?”

  白嫂子说:“好着呢,经常念叨你和水文站的人呢。我来看看女儿、女婿,老白在家看着门,还养着一群鸡、猪、兔子,都要吃呢,离不开人。”

  那一年应该是2000年,也是深秋季节,刘队长为了落实清退临时工文件精神,亲自来到渭水水文勘测队最偏远的红泥河水文站。

 白嫂子家和水文站离得不远,算是邻居,老白在水文站当临时工,白嫂子就和水文站上上下下职工很熟悉。

  白嫂子家院子里堆满秋天的收获:有玉米棒子、辣椒串子,一大堆土豆是在地里分类后剩下的“歪瓜裂枣”,那是上不了等级的,土豆贩子不收,从地里拉回来,呼噜噜倒在房脚地上,也不用操多少心,吃用起来很方便。家里养了十几只鸡,两头猪,两只羊,还有狗、猫。土豆是人畜共同的美食,大家都可以吃。土豆是个好东西,大饥荒时期,救过西北人的命,西北人对土豆是有特殊感情的。

 白嫂子今天一早起来就忙活开了。昨天李站长过来说:“白嫂子,水文队刘队长来了,明天中午在你家吃土豆炖鲤鱼,再给咱准备几个凉菜,炖上一只土鸡。我请老白到河湾打渔,烟酒我们准备,其它还是照老规矩算。”

 白嫂子只说了一句:“忙你的去,没问题。”

 在中国,临时工最好使唤,也最好管理,谁使用临时工,谁就有主人的感觉。解雇临时工也就一句话,想用你是我的事,不用你也由我说了算,但对老白不行,想解雇他,谁也张不开口、下不了手,人毕竟是有感情有良心的。刘队长想,解雇老白最好是用启发式,让老白自己说不愿意再干了,或者再强调一下家里土地没人耕种,孩子上学,老婆一人照顾不过来等等,然后我们就客气几句、肯定几句、表扬几句、感谢几句,开个欢送会,送个纪念品,皆大欢喜。

 问题的严重性在于,自从昨天一见面,刘队长就从侧面启发老白,老白硬是理解不了,硬是没反应,还热情的屁颠屁颠跑前跑后,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,越让人不好意思说出来。想想还是和白嫂子说说吧,白嫂子那人有股子巾帼江湖劲儿,又是明白人。

 应该是八九点吧,刘队长独自一人往老白家去。他多次到过老白家,吃过白嫂子做的土豆炖鲤鱼,轻车熟路,和白嫂子也是熟人,不要别人领路,更不用谁介绍,况且刘队长怀着心事,他给李站长说:“我先去探探白嫂子的态度。”

 水文站的院子离老白家并不远,刘队长整理了一下衣着头发,出了站院,站在水文站测流缆道机房旁边,舒展双臂,一眼望去,葫芦川水从远山之间缓缓流来,一片开阔的川台地,葫芦川水蜿蜒与期间。河流逶迤、公路律动、田垄错落、远山朦胧、散落的民居,偶尔的犬吠声配合淡淡的、渐渐远去的晨雾,勾画出葫芦川深秋的田园风光。

 一股微风吹过来,随风飘落的杨树叶轻轻地撒落在刘队长的身上、脚下、路边,刘队长的心情突然惆怅起来,再看路边的杨树,一片凋零,远山更显得昏黄与苍凉,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,收获是一件开心的事,刘队长开心不起来。

“刘队长来了,快进来坐,今天中午得喝几盅子,你那臭拳我知道,根本不是我的对手。”看见刘队长进来,白嫂子就说了这么一通,很自然很随便也没显出热情与激动,就当成老熟人了。

 白嫂子拉来一只木凳子请刘队长坐下,又回屋里给刘队长倒了一杯水。回头拉来大铁盆,往刘队长跟前一放,到偏房里提了一筐土豆,歘!倒了一大桶水,用木锨子忽忽,左一搅,右一搅,几下子就把土豆上的泥土洗净,用杀羊刀子歘!歘!歘!一个拳头大的土豆,两下就被她削成鸡蛋大小,不一会儿就削了一盆子土豆疙瘩,白生生的。

刘队长看在眼里,惋惜在心上,削的也太狠了,被白嫂子削掉的土豆,要是在城里能炒多少盘菜呢:青椒土豆丝、酸辣土豆丝、土豆烧牛肉、五香土豆泥。就说:“白嫂子,这样削土豆多浪费呀。”

 白嫂子笑笑:“不浪费,我这是流水作业,取的是土豆精华,你们城里人没吃过这么好的土豆,今天请你尝尝。”说罢咯咯咯一笑。

 是没吃过这么奢侈的土豆,在城里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,不加修饰,自然的人,自然的形态,透出原生态的自然美,纯净的心灵,看什么都是美好的,忙忙碌碌,风风火火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不和别人比阔气,不与他人争高低,不怨天不尤人,愁云不见上脸,啥叫乐观,这就是乐观!刘队长这样想着,还是不解为什么这样削皮,也太浪费了,但没好意思再说下去,惋惜白嫂子浪费土豆,也显得太没男子气概了。

 这时,从院子外面传来“咩……咩……”的羊叫声,刘嫂子:“羊鬼子饿了。”端起刚削下的一簸箕土豆“下脚料”,腾、腾、腾朝院子外面羊叫的声音走去,回来提个空簸箕,对刘队长说:“羊不让上山,川台地都是庄家,养不成样,只能在圈里养,费草料呢。”刘队长这才明白,就说:“这就是你的流水作业。”

 刘队长是渭水水文勘测队队长,葫芦川是渭水流域上游的一条支流。他昨天来到葫芦川红泥河水文站,和站长谝了半天闲传,又和站上的职工还有老白,喝了半晚上酒。

酒后一宿,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有酒的原因,也有老白的原因,咋给老白说这事儿呢?在水文站干了快二十年,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了,情理上真是不好过。回过头又一想,唉,谁叫你是临时工呢,人员超编,经费不足,不解雇你解雇谁呢?这不就是中国特色嘛。情面上过不去,那也是正常的,事情还得办。为两全其美,还是先给白嫂子说说,只要她愿意,不说难听的话,不提难为人的要求,事情就好办。

 白嫂子一边忙着手头的活计,一边对刘队长说:“中午给你们做土豆炖鲤鱼,你们水文站来的领导,都喜欢吃我做的土豆炖鲤鱼。我说刘队长,你是当官的,你把我们老白放了吧,这一晃就四十岁了,城不城,乡不乡的,先是说涨工资呢,后来说等转正呢,等了多少年没见影子,城里也误了,乡里也误了。”

 刘队长没想到白嫂子会这样说,心里一阵暗喜,看来解雇老白阻力不会太大。就接着话茬子,推波助澜地说:“我也觉得这样拖下去对不起老白,我想给你放回来,老白他自己不愿意呀。”

 白嫂子说:“那个死鬼,真是鬼迷心窍,你们水文站也真是的,你们那狗屁站长,呵呵,李站长不是狗屁站长,我和李站长开玩笑这么说惯了,包括你这刘队长,不知道用了啥迷魂汤,把我们老白迷住了,一月就给三百元,没黑没夜地往水文站跑,站长的话就是天王老子的话,水文站上的事就是天大的事,我们家里的事就是小事,我的话更是屁话。”

 刘队长嘿嘿一笑,心想,找白嫂子找对了:“我们也真是没办法,规定就是这样,临时工还是计划外的,增加一分钱我们都没有办法,在我们水文站当临时工,也真是划不来。”

 白嫂子说:“人这一辈子,就这么一回事,有些帐算不清楚。划来划不来,我倒不计较,我爱老白,嫁给了老白,心甘情愿,他吃糠我咽菜,这是命,我愿意,划来划不来我都认了。”

 没想到白嫂子偷偷摸了把泪,这让刘队长心里一紧,还没回过神,不知道下一句话茬该咋接,白嫂子却又说开了:

 “老白爱水文,就像醉汉子爱酒。他一年四季不着家,农忙了,水涨了,我收我的麦子种我的地,他测他的大洪水,给我一点忙也帮不上。为了他的工作、他的所爱,我理解了,不计较了,反正现在政策好,各家有各家的活法,他高兴他愿意就好。”

 刘队长有些感动,想起了不知是哪一位领导说过的话:多好的老百姓啊!也找到了接话的茬口:“这几年真是对不住你们,我们多次向上级反映,老白的工资总是涨不上去。转正,现在是没这个政策了,临时工和正式工同工同酬更是不可能,还要解雇呢,增加工资就更成天方夜谭了,真没办法呀。”刘队长几乎把话说绝了,就是要给白嫂子传达一个信息:在水文站当临时工没盼头,别干了。

 白嫂子说:“我不要钱,我就要人,别让他在你们水文站干了,地里的活我也越来越做不动了,回来帮我料理土地,我也轻松些。再说,现在政策这么好,干啥还挣不来你们给的那点点钱,好多人出去打工都成老板了。”

 接着又说:“没出去打工也好,当了老板说不上也找个小老婆,把我甩了。”又是咯咯咯一阵笑。

 刘队长对于解雇老白有信心了。显然,白嫂子是对水文站失去了耐心,具体地说就是对老白的“转正”失去了耐心。这几年老白坚持的理由只有“转正”这一条了,把“转正”这个念想先在白嫂子这里打破,老白没理由了,白嫂子就成为我们解雇老白的一股帮手。想到这里,接着就说:“白嫂子,你说的对,你没听说女人变坏就有钱,男人有钱就变坏,老白没发财是你的福气”。刘队长说完这句话长长出了一口气,似乎找到了慰藉良心的“稻草”,老白的临工费没增加,还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似的。

 白嫂子边说边忙着手头的活计,看见一群鸡走过来,起身到房子里挫了一马勺子玉米,出来往院子里一撒,一只枣红公鸡率一群母鸡蜂拥而至,枣红公鸡仰着头,咯咯咯地招呼着它的三妻四妾,看着母鸡们争食,枣红公鸡头仰的更高,很威武、很英雄、很有成就感的样子,白嫂子拾起一根柴棍子扔过去,大红公鸡咯咯咯地一振翅膀躲开了。

 白嫂子说:“你们当官的就是会说话,没发财还是福气。”

 刘队长顺着话茬说:“呵呵,开个玩笑。我这次来就是给你还人的,我们决定把老白 给你放回来,你不会不同意吧?”

 白嫂子哈哈一笑说:“谢天谢地,老白骗了我一辈子,你们水文站帮老白把我骗过门,还把老白给我霸着不放,这会咋想明白了,要放人了?”

白嫂子嫁给老白,也是深秋季节,白嫂子的婚礼在村子里是几十年来最热闹的。1981年,那是什么年代?文革刚结束,国家政策一天比一天松动,老百姓的日子就像初春的小草,尽管是春寒料峭,毕竟是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就在这一年深秋,白嫂子嫁给了老白。

 白嫂子和老白是自由恋爱,他们是同学。初中毕业了,文革也结束了,考高中双双落榜,各回各的家。回到家生产队也解散了。“黑猪不笑乌鸦。”这是白嫂子后来对她们婚姻的总结。

按说老白的家境和白嫂子娘家差不多,都是普通农民家庭,都经过了生产队的洗礼,贫富都差不了多少,都是这里的世居,憨憨厚厚的农民,两家相距也不远,老根儿都了解,就二十来公里远,赶个集都会碰面。两家人祖辈也没出过什么有名望的人,也算门当户对。但就这,谈婚论嫁的时候,白嫂子娘家爹妈就是不同意,她爹对她妈常说:“咱女儿一表人才,又有文化,一定要嫁个吃公家饭的”。其实就是想让女儿嫁个乡干部,或者乡小学老师,就是不嫁干部,不嫁小学老师,也要嫁个光景好一些的人家。偏偏这女儿就看上了白家这小子。白家一窝秃小子,嫁给白家,有你罪受的。后来拗不过白嫂子,白嫂子娘家爹说:“白家人品、为人都不错。”这其实就是一种暗示,她爹妈不会很坚持的,是等台阶儿呢。

后来老白被水文站雇为临时工,白嫂子听说老白到水文站上班了,就偷偷跑来问个究竟。

白嫂子似乎生气的说:“到水文站上班了?真的假的,也不报个信儿,有想法了?”

老白嘿嘿一笑说:“是真的,还没顾上给你说呢,你就来了。水文站就在我们村子的河边上,都二十多年了,我给你说过的,我的理想就是到水文站上班,我的梦想实现了。”

白嫂子:“你的梦想实现了,就不管我了!”

老白:“不是的,就是为了你!”

白嫂子扑哧一笑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老白:“你不记得了,咱们同学瑞龙、水生,还有娟娟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水文站的,我们是一块儿玩大的呢。别看那个单位人不多,可都是些知识分子。”

白嫂子:“那一月给你多少钱”?

老白:“三十元,值夜班还给四毛钱呢,上测船还给两毛钱呢。”

白嫂子一算计:“三六一十八元,加上三十元,一月要四十八元呢,行呀,和小学老师工资差不多了,是不是正式工?”

“不是,是临时工。”

“那将来能转正吗?”

“站长说有机会就给转正,这要等呢。”

白嫂子就亲了老白一口。老白美滋滋地问:“咱们的事情咋办呢?你说?”

白嫂子捅了老白一锤头:“讨厌!你还不知道该咋办。”

老白心里明白了白嫂子的意思,丢下白嫂子就往回跑,跑回去告诉老爹子说,这下可以上白家去提亲了。老爹子就托媒人再次上门提亲,说白家儿子到水文站当工人了,也算公家人了。白嫂子的爹妈听说白家的儿子当工人了,心底踏实了一大截子。白家的儿子当工人,女儿嫁给白家那小子,也算有体面,再说,女儿的心早跟着白家那小子跑了,就来了个借坡下驴,爽快地答应了这门子亲事,把女儿嫁给了白家。

白嫂子听说水文站要解雇老白了,便想起了他们结婚时的情景,就给刘队长说开了:“我要感谢水文站呢,就因为老白到水文站上班,才促成了我们的婚事。”

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”刘队长说罢一惊,怎么冒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。

白嫂子咯咯咯一笑:“什么‘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’?我不懂,我也没有寻死觅活。结婚那天,我坐着手扶拖拉机,两个吹鼓手,还有几个敲锣打鼓的,吹吹打打把我迎进了村子,村上的人全来了,你们水文站的人也来了,老白家可是风光了。你们水文站那些小伙子老宋呀、老李呀、老王呀可是真坏,闹新房真有坏点子,那时候羞得不成,要是现在,叫我做啥我做啥,看他们有啥鬼点子,我非把他们涮了不成。老宋和老王都调走了,老李当站长了,你看时间过得快不快。”

“闹洞房?都出了些啥点子,说说。”

“捉跳蚤,见过吗?”

“没见过,怎么个捉法?”

“就你们水文站的老宋,他的鬼点子,色迷迷的,拿一粒糜子,从我的脖子放进去,硬要我们老白摸出来,你说坏不坏,谁能摸出来!”又是一阵咯咯咯笑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刘队长突然问:“哎,我想起了,白嫂子,认识你都很多年了,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白嫂子说:“我的名字可好听了,唉,这多少年除了回娘家我爹妈叫一下,再就没听到有人叫,有时我自己也忘了,回到娘家我妈叫着我的名字,问我想吃点啥,我硬是不理,还以为叫别人呢。”

“到底叫啥名字呢?”刘队长又问。

“白张氏,呵呵呵。”

“哈哈哈,你好像是解放前的妇女。”刘队长跟着大笑,还是没问出白嫂子的名字来,最大的收获知道了白嫂子姓张。刘队长和白嫂子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,白嫂子一边准备着中午的饭,这时只听白嫂子对着大门口骂开了:“一早上死哪去了,你看谁来了,这白狗子,就对你们水文站人亲。”

刘队长也没搞清白嫂子是对谁说呢,以为是老白回来了,就说:“我们昨天喝了半晚上酒,老白知道我来了。”

白嫂子咯咯咯一阵大笑:“刘队长,你笑死我了,你昨天晚上和狗喝酒了。”这时刘队长才看见,一只大白狗从院子外面摇着尾巴回来了,不由地也跟着哈哈大笑:“你说白狗子,我还以为你骂你们家老白呢”。

老白是水文站职工对他的称呼,开始站上的人都把他叫小白,过了几年,水文站换了一茬人,站长也换年轻了,人们自然就改叫老白了,老白的媳妇自然就是水文站的白嫂子。老白大名叫白占军,发工资的时候,人们还能记起他的名字,白嫂子自嫁过来以后,水文站职工不管年龄大小,都叫白嫂子,白嫂子就成了她的名字,真名字就渐渐淡忘,至少水文站的人大都不知道,只知道他是老白的老婆。这几年的变化就是由小白的媳妇变成了老白的老婆,时间不等人啊,孩子一年比一年大,不老还行吗?

白嫂子说:“我一个人在家,也孤单,见了老白喊死鬼,把大白狗叫白狗子,把羊叫洋鬼子,把枣红公鸡叫将军,那只花狸猫叫花大嫂,这都是我给起的名字。孩子上学去了,都住校,星期六才回来,老白到水文站,有时还值夜班,我就和这些动物生活,指挥它们,可有意思了,和你们当官的一样,想骂谁骂谁。”

“我可不敢乱骂人。”

“就是,领导要讲文明。”

“今年收入咋样,有困难吗?”

白嫂子呵呵一笑:“好着呢,指望老白致富是空话了,刚过门那会儿,一年挣回来五六百元,我心里还美滋滋的,十几年过去了,你们的工资涨到千元了,都说开年薪多少万元了,我们老白一年才挣回三四千元,你说能富吗?他有啥指望?老白是一条道往黑走,去年你们给他发了个奖状,把他美的不得了,就得了一条床单子。”

“是啊,这是领导对老白的肯定嘛。”

“光肯定有啥用?啃腚能啃饱肚子吗?呵呵呵。”

“呵呵呵,也是。”刘队长觉得无言以对。

“花大嫂回来了,骚货一晚上没见影子,跑哪里会你郎猫去了。”白嫂子家的花狸猫大腹便便地回来了,喵喵的走到白嫂子跟前,在白嫂子腿脚上蹭蹭,很亲切的样子。

“花大嫂要生孩子了吧?”刘队长顺着白嫂子的话问。

“就是,猫仔也是钱,现在农村好的很,只要人勤快,来钱路多的是,花大嫂一年要给我们挣回一千多元呢,快赶上一个老白了,咯咯咯。”白嫂子笑出了眼泪。

刘队长也被感染了,跟着笑起来。

“我喂的这群鸡,一年不缺鸡蛋吃,隔三岔五还杀一只,卖鸡蛋卖鸡,一年还能收入一千多元呢。”

“又是一个老白。”刘队长也开起了玩笑。

“就是,你没到我们猪圈看看,我们的猪哼哼怀猪娃了,前半年一窝,腊月前后一窝,一年要卖六七千元呢。”

刘队长有点纳闷:“一头母猪一年下两窝猪仔,就能卖那么多钱?这我就有点不信。”

白嫂子说:“你是只吃过猪肉,没见过猪走,你都不知道一只猪娃能卖多少钱。”

“多少钱?一只八十元,到顶了吧?”刘队长狠狠地把价格往高了估。

“低了低了,你不知道行情,一只四十天大的猪娃至少要卖二百元呢。”

“真是不知道行情。”刘队长摇摇头说。

“如果老白回来帮帮我,不出远门,就在我们的土地上,一年也多刨出两三万元。”白嫂子若无其事地说着。

“那真该把老白给你放回来了。”刘队长还想推波助澜,促成老白主动要求回家。

“刘队长,我给你说实话,我早都想叫他回来,其实老白也想回来,就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开口。水文站的人对我们太好了,有时农忙,葫芦川不发水,都来给我们帮忙呢。老白的工资涨不上来,站上职工尽量把夜班留给老白,可以多领几个夜班费。”

没想到是这样,刘队长感到有些意外,心头隐隐地略过一丝羞愧。

“你们水文站的人对我们老白太好了,我们老白说,人要有良心,当年你们雇佣他当临时工,才娶回了我,刚开始那两年,一年几百元收入,是我们小家起步的基础,起大作用了。老白说,人要有良心,现在水文站需要我,我吃点亏也应该。”

白嫂子也不看刘队长的表情,手里尽管拣菜,自顾自地说:“老白的心思我知道,盼着转正这确实也是他的一个想法,这几年的政策变化太大了,我们心里都清楚,城里的公家人今也下岗,明也下岗,我们有个亲戚在省城里一个什么工厂上了二十多年班,现在下岗摆百货摊子了。”

“他常说到水文站上班的理想实现了,当公家人的梦圆了,领工资的感觉体会了,这一辈子知足了。”

刘队长想,这思想工作还用做吗?叫白嫂子给我上了一堂形势课。站起身想出去到田野里转转,白嫂子问:“坐着咱们聊,中午在这吃饭呢,想往哪去?”

“我到外面走走,一会儿过来,你先忙活吧,我也帮不上忙。”

“好,那你一会儿和李站长、老白他们一块儿过来。”

“好的。”出了白嫂子家门,职业习惯所使,未加思索就漫步到了河边,听着缓缓流淌的葫芦川河水声,再看看眼前的秋景,金黄色原野,飘落的树叶,这里的秋,分明是在翩翩起舞。刘队长顿悟:“这秋天的颜色是变化的啊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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